第001章 美女與老人

    寒冬黎明，陰云下的塘北市尚在沉睡。映著柔和的路燈，依稀能夠看到一些碎小的雪花漫天飛舞，還有幾輛除雪車和一些環(huán)衛(wèi)工人在公路上不停的勞作。

    公路邊的一個小診所里，于飛躺在值班室的單人床上，雙手緊緊攥著被罩，輕微的搖晃著滿是冷汗的腦袋，蹙著眉閉著眼，囈語連連。

    陡然間，于飛睜大了雙眼，緊跟著坐了起來。四下張望著，極力的分辨著現(xiàn)實(shí)，與夢幻。喘息了好一陣，才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。原來，是夢。

    但即便已經(jīng)醒來，太平間，礦井坍塌，地震，一個又一個觸目驚心的場景卻仍舊輪番沖擊著他的神經(jīng)，令他頭疼欲裂，飽受折磨。

    與其說這是一個噩夢，不如說這是一個夢魘，一個侵?jǐn)_他數(shù)年的夢魘。

    于飛拭去了額頭的汗水，扭頭向窗外望去。天已微亮，入目可及的盡是一片銀裝素裹，散發(fā)著淡藍(lán)的幽光。

    打開燈，望了一眼床頭柜上的兩個相框。那是兩張泛黃的老照片，一張是二十三年前的全家福，另一張，則是他剛到福利院時，與程奶奶的唯一一張合影。

    于飛的目光呆滯了幾秒鐘，然后利索的起身、洗漱，習(xí)慣性的沖著洗手間的鏡子堆起了一個看似充滿朝氣的微笑，緊接著穿好御寒衣物，打開診所大門準(zhǔn)備晨跑。

    “呼！”一陣寒氣夾著雪花撲面而來。

    于飛縮了縮脖子，深吸了幾口冰涼的空氣，呼出的氣息化作濃濃的白霧緩緩散開。經(jīng)過短暫的適應(yīng)，走出診所轉(zhuǎn)身鎖好，鞋子踩在十厘米厚的雪地里咯吱作響。

    塘北市是一個北方的老城。

    城南是新城區(qū)，數(shù)十層的高樓隨處可見，若是站在樓頂向下眺望，便能發(fā)現(xiàn)這新城區(qū)的格局井井有條，儼然一座現(xiàn)代化大都市。

    而城北是一片老城區(qū)，生長在老城區(qū)的大部分年輕男女們雖有一身力氣，卻與城南“格格不入”，為了生計，只能常年漂泊在外。而年邁的老人們，則被留了下來，照看著他們的孩子，照看著他們名義上的“家”。

    最近四年里，于飛一直生活在這片老城區(qū)，平日里接觸到的人群當(dāng)中，十之七八是老年人，剩下的幾乎都是小孩子。

    剛到這里時，他能夠在老人和孩子的身上勉強(qiáng)找到一點(diǎn)過去的影子，從而讓心靈得到一份慰藉，便留了下來。

    然而老人多了，生離死別也就成為了常態(tài)。每隔一段時間，總會聽到就診的老人們說起哪位老人又去世了，去世的時候兒孫有沒有在身邊這樣的話語。

    剛開始聽到這樣的話時，于飛很是心痛。作為醫(yī)生，他知道許多去世的老人若是能得到盡力的照顧，至少還可以多活幾年。但子女們都在外地打工呢，誰來照顧他們？無奈之下，這些老人只能在電話里報著平安，自己照顧自己罷了。

    人老了，身子骨也就沉了，健康時還能堅持走動一下，一旦生了病，身子格外的疲倦，動也不想動。大多抱著“能挨一天是一天，挨不過去是百年”的想法，得過且過。生著病拖上一段時間，自然也就過不去了。

    于飛年幼時，程奶奶曾問他將來的理想是什么。當(dāng)時的他咬著手指想了好久，才大聲說出了自己的理想——我將來要學(xué)醫(yī)，照顧更多像程奶奶這樣身體不太好的老年人，不要他們的錢。我還要攢好多的錢，捐給其它比我們更困難的福利院，讓那里的小朋友們能吃得飽，穿得暖。

    可如今呢，醫(yī)師證拿到手了，所得的工資也都捐了。但程奶奶卻不在了，福利院也在地震中化為了廢墟。要理想還有何用？

    相熟的老人陸續(xù)離世，耳聞目睹之下，于飛也曾在酒后沖著好友咆哮著：“我要建養(yǎng)老院！把沒人照顧的老人們?nèi)冀舆^去住！我親自照顧他們！”但酒醒后，還是要看清現(xiàn)實(shí)。

    時間一久，年僅28歲的于飛竟然有了和老人們一樣的想法，得過且過。同時，他那年少時的滿腔熱忱也被他深深的埋入了心底，開始變得麻木而又漠然。

    慢跑了十幾分鐘，天邊開始泛白，冬日的暖陽藏在陰云的身后，卻藏不住它清晰的輪廓。

    若換作平時，在清晨這個時間段里，淺眠的老人已經(jīng)陸續(xù)現(xiàn)身于街頭巷尾。但今天，也許是受這天氣的影響，竟沒看到半個人影。

    直到這時，一道悅耳的聲音響起在馬路對面。

    “喂！帥哥！麻煩過來幫個忙！”

    慢跑中的于飛止住了身形，循著聲音望去，只見路對面停著一輛紅色的POLO，開著雙閃，車門也大敞著。前保險杠右側(cè)伏靠著一個人，身穿黑色羽絨服，但看不清姿態(tài)，旁邊一個黑發(fā)如瀑身穿淡藍(lán)色羽絨服的女人正朝著自己拼命的揮舞著手臂。

    于飛心中微感疑惑，前后張望著，發(fā)現(xiàn)數(shù)百米范圍內(nèi)，就只有他們?nèi)恕?br />
    “就是你！快點(diǎn)過來！這個老人暈過去了，我得趕緊送他上醫(yī)院！”

    也許是受到她說話聲音的吸引，于飛本想拒絕幫忙，卻鬼使神差的走到了他們跟前。

    “你撞人了？報警了嗎？打120了嗎？”于飛神色凝重的低頭問著，一并打量著眼前的情形。

    伏靠在車身上的那個人是位滿頭白發(fā)的老人，但由于角度的原因，看不到那老人的面龐。而另一人則是一個模樣俊俏的美女。

    莫雨婷仰著頭，面有愁容的說道：“沒有呢，就這幾分鐘的事，我剛才看著他佝僂著身子咳的厲害，我尋思著下來問問看能不能幫幫他，結(jié)果他還沒和我說上一句話，就暈過去了！我正愁著不知道該怎么辦呢，幸好你過來了！

    你趕緊幫我把他抱到車?yán)?，我拉著他去醫(yī)院。再耽誤一會搞不好會出人命的！”

    于飛的心中卻突然警鈴大振，前不久在電視上看到了一個關(guān)于美女行騙的報道，與這情況有些類似，這兩個人，不會是串通好了的，要坑我的吧？

    “抱歉，美女，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宅男，沒有錢的。我身上除了鑰匙和一部扔垃圾桶都沒人撿的舊手機(jī)以外，再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了，不信你可以搜！”說著，攤開了雙臂，朝著莫雨婷點(diǎn)頭示意，大有一副“你隨便搜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莫雨婷有些納悶，皺著眉說道：“我只是讓你幫我把他抱到車上，和你有沒有錢有什么關(guān)系？”

    當(dāng)話一出口，她突然明白過來，有些惱怒的說道：“你，你把我當(dāng)成是騙子了對不對？”

    于飛有些尷尬的聳聳肩。

    “我可沒說，是你自己說的，我只是告訴你我沒錢?！?br />
    “趕緊抱他上車！”莫雨婷的語氣里透著一絲惱怒。

    于飛看她的表情不像是裝的，帶著將信將疑的心情，俯下身子，打算觀察一下那個老人的情況。畢竟他是一個醫(yī)生，是真是假，一看便知。

    然而觀察之下，卻大驚失色，只見那位老人已全身紫紺，呼吸極度困難，大汗淋漓。連忙抱起那位老人放到后座，又將莫雨婷連推帶塞的扔進(jìn)了后排。

    “解開他的腰帶和衣領(lǐng)保持平臥，他是重癥哮喘導(dǎo)致昏迷。必須趕緊送醫(yī)院搶救！”

    于飛匆匆囑咐了一句，已經(jīng)坐在駕駛室里調(diào)整好位置。

    “抓穩(wěn)！”

    幾乎就在眨眼的夫里，莫雨婷難以置信的看著時速表沖破了100邁，而且指針還在上升著。聽著發(fā)動機(jī)那拼命的咆哮聲，心里都在滴血，那可是她憑著自己的努力買來的第一輛車啊。

    “喂，你溫柔點(diǎn)！”莫雨婷不悅的著。

    然而于飛并沒有回應(yīng)她，不時的望向后視鏡，觀察著老人的情形，神色也愈發(fā)的凝重，足下的油門又踩得深了一些。

    當(dāng)他們離去后，一個男人從巷角走了出來，全身捂得嚴(yán)嚴(yán)實(shí)實(shí)，看不出此人的相貌與年紀(jì)。那男人望著他們遠(yuǎn)去的方向，謹(jǐn)慎的撥出了一個電話。

    “老板，莫小姐好像撞了一個人，現(xiàn)在拉著人跑了?！?br />
    “去哪了？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，應(yīng)該是去醫(yī)院。”

    “跟上他們！”

    那男子有些為難的說道：“老板，與莫小姐同行的還有一個路人，是個男的，可能是多管閑事的，他開車很快，我追不上?！?br />
    “廢物！”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是不悅，“不管你用什么辦法，給我查清楚！”